关于美是什么的论题,历史上有诸多不同见解,至今也没有定论,然而从最朴素的直觉出发,美是能给人以感情的寄托和精神的充实和愉悦的事物,是某种和谐的存在。而在科学方面,追求和谐的理念集中体现在“奥卡姆剃刀原则”,即“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有基于此,简单性和对称性作为通向和谐和真理的重要途径,历来为科学工作者所孜孜以求:从古希腊关于地球是球体、毕拉哥拉斯的黄金分割率理论到近代的曰心说、行星运动三定律,现代的量子力学、相对论理论,无一不是追求简约工作的结晶。作为量子力学的标准语言,狄拉克的符号法在量子理论方面早已得到广泛应用,而后继理论工作的深入拓展也相当程度上实现了他的期望:“在将来它(符号法)变得更为人们所了解,而且它本身的数学得到发展之时,它将更多地被人们所采用。”(1)
狄拉克符号法的美是毋庸置疑的,然而首先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它首要的美,即它带给人的如闻天籁的喜悦的源泉是不可言说的:这正是所谓的“大音希声,大象希形”。这一事实的本质原因在于不同人的经历、底蕴、物理直觉各不相同——这同时也是美之难以定义的一大原因。海森堡这样描述他创立量子力学时的感受:“我窥测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内部,当想到现在必须探明自然界如此慷慨地展开在我面前的数学结构的这一宝藏时,我几乎晕眩了。”(2)狄拉克也承认:“我和薜定谔都极为欣赏数学美,这种对数学美的欣赏支配了我们的全部工作。”(3)但时代的特定性和大师的天才决定了后世人身上难以重现那种得以窥得天机,创立一个自洽的理论体系的激情,而他们对量子力学美的认识相应也将有所不同,如朗道曾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未能为量子理论的原创工作做出贡献,而他对其中之美的感受自当不同或说不如,而一般人则更加难以体会。这与欣赏名画有些相似:内涵深刻的作品将立刻给人鲜活的第一印象。看到毕加索的名作“格尔尼卡”,战争的悲剧将通过种种扭曲的意象迅速攫取你的心,梵高的“星夜”则给人以挺拔向上之感,然而这些美感通常只在第一次见到画作时才有最深刻的体验,也只有具备一定修养,懂得如何欣赏之人方能领会。
本质性的美同时也是无法向他人传达的。美感有时类似于灵感,只有在特定状况下才能产生。当公式的推导终于成功,或是忽然看懂一种繁难的理论,那一时刻的强烈感受不仅难以重现,也是不可转述的。晚唐的贾岛是有名的苦吟诗人,和韩愈共同推敲“僧敲夜下门”之句并结为忘年交之事自古传为佳话,然而他还有一句更是苦吟了数年:“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对于此句他自称“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然而后世却有人认为此句“有何难吟”,稀松平常。这里自然也有文化底蕴的差别,但美感之难以传递也是极重要的原因,是以诗人自己也说“知音”方才能赏。
因此,对狄拉克符号法的美的讨论存在某种局限性,且通常只能针对个别、表层的特点——大概这也可以称之为“表象”,即其本质之美的外在体现。
那么符号法的美究竟体现在何处?
首先,作为物理学的重要分支,符号法将q数的对易关系与经典力学泊松括号类比,从而建立了量子力学与经典力学的对应关系,揭示了自然规律的简洁性。同时,它将矩阵力学纳入哈密顿公式体系,从而很好地统一了之前的薜定谔表象和海森堡表象:两种学派曾因不同的数学形式争论不休,后来薜定谔发现它们是殊途同归的,而狄拉克则运用他的符号法所建立的变换理论使这一证明变得优美凝练。此外,狄拉克坚信符号法的特殊数学能够继续发展并得到更广泛的应用,而事实上这一点已经部分地由范洪义教授的IWOP方法实现。纵观人类科学发展史,每一个重要的理论体系无不为其后继理论留下相当的拓展空间,如牛顿力学之于理论力学,狭义相对论之于广义相对论,符号法良好的拓展性同样使它得以而且必将成为一个完备、严整的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