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本帖最后由 广林居士 于 2009-6-19 03:22 编辑
第二十一章：神之裁决
Chapter ⅩⅪ: The end and the beginning
不死心地搜索了一个下午之后，霍始达终于放弃了。
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蓝天，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现在他是整个基地仅存下来的人。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似乎一切事物都因死神的降临而噤若寒蝉。霍始达不知道是否现在地球上除了他之外已经没有幸存者。面对着骇人听闻的场面，他的头脑已经开始麻木了。假如人类灭亡了，自己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想。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自我毁灭，宁可像南季森那样也不落入外星人的手中？想到南季森临死时的神情，霍始达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
不，他还没死，这就是他的胜利！霍始达狠狠地盯着天空，只要还有一个地球人活着，就不能放弃！
他在草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之后，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餐厅，胡乱吃了点东西以保持体力，接着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第二天，他被弥赛亚叫醒。
“我的研究已经完成了。”弥赛亚说，“现在我需要你来实现它。”
霍始达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告诉我该怎么做。”
“一共有七架
F-16接受了改装，基地中还剩下最后一架。根据昨天的观测，我修改了朗基努斯枪的参数。接下来我只需要一个心灵来操纵它。”
霍始达愣了愣：“原来，昨天只不过是你进行的一次试验……”
他想到那些飞行员，不禁有些伤感。如果是几天前，或许他会为了这些白白牺牲的生命而感到愤怒。
“但我不懂得驾驶飞机。”
“你不需要懂。”弥赛亚说，“你的身体将留在这里。这也是防止你像昨天那些机师们一样被摧毁的措施。实际上，这是一场精神意志的较量。你所要做的很简单，当你攻入飞船，就试着用你的意识去控制它。根据我的推测，这就是那飞船的工作机制。”
“推测？这会不会也仅仅是一个实验？”霍始达点了点头：“好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当这场灾难刚刚降临到地球上的时候，面对着妻子和同事们的死，他曾经哭泣过，也曾经绝望过。但随着接踵而来的强烈刺激，认识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活生生的人消失在永恒的空虚中，于是他的心变得麻木了。当一个人在长久的巨大痛苦下苟延残喘，并对此逐渐习以为常时，这个人会就变得像一具玩偶。人的心实在是很脆弱的东西，而偏偏因为其脆弱，反而会呈现出坚强的假象。这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否则没有人能够经受这些打击而活下去。
霍始达拿起床边的小熊玩偶，怔怔地看了半晌。而弥赛亚此时也很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他。
“该做的事，终究是要做的。”霍始达低声说。
他再度回到实验室，回到了这个自己一共也没呆了几天的地方。按部就班地将自己在那张仿佛电刑椅的设备上固定好，霍始达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面对着毁灭了人类的敌人，同时也面对着他的命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命中注定逃不过失败的结局，毕竟他已经奋斗过了，在这人类最后的时刻。
他往下看了一眼，很好，小熊正安静地坐在他的腿上。即使几分钟后就要死去，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放松。让你的意识进入深深的冥想。我数到三，就开始进行精神加载程序。”弥赛亚说。
“一……”
“二……”
“三。”
如同被电流殛过，霍始达的意识中骤然一痛，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战机中。
当然，那并不是他的身体。这是通过弥赛亚安装在
F-16上的上百个传感器所截获的信息，通过心灵感应的形式，在霍始达的意识中投下的映像。
现在他就是这架最后的战机。
他轻盈地在跑道上滑行，感受着引擎满负荷输出的轰鸣，一路朝蓝天攀升。
弥赛亚控制着这架飞机的航行。它的操纵技术完美无缺，即使与最有经验的机师也不相伯仲。
霍始达的眼前浮现出外星飞船的坐标，以及
F-16的巡航参数。意念所及，他已经与弥赛亚交换了大量信息，包括对朗基努斯枪的操作。这时他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说：“去吧。我会为你祈祷。”霍始达微微偏头朝后望去，只看见茉莉的身影慢慢融入背景中。
攻击吧。霍始达默默地对自己说。
——把一切悲伤和喜悦、对生命的执著、对死亡的无奈、对阿琳的爱、对无法出生的孩子的悼念、对事业的专注、对信念的追求、对家园被摧毁的愤怒，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无穷的力量！
而就在此时，他的目标，那艘外星人的飞船，也开始启动了精神攻击。这是自从外星人降临以来的第七重攻击。根据李中将的古老手稿，这也就是末日审判的最后号角。
在地下的实验室中，在天上的战机中，霍始达的意识——或者说，他的心灵——同时发出了那个指令。
“开火！”
一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出来，随着那束粗大的白色能量柱，从朗基努斯枪的枪口汹涌而出，射向外星飞船。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大地上仰望天空，他会看见从某个细小的黑点射出一条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白光，横贯蓝天。
当光束接触到其目标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层看不见的空间屏障。如同照射到镜子上一般，这条光带折过了一个角度，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子后，再一次聚焦到飞船上，然而还是被挡住了。反复几次之后，就如同在空中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白花。
“不行……过不去……”霍始达咬着牙说。每一次冲击，对他来说就像是用脑袋狠狠地撞在墙上。
忽然间，他感觉有谁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是茉莉。经过弥赛亚的中继，茉莉的虚拟的数字化感觉叠合在霍始达的意识中，就像是他们之间一度拥有的奇妙通感又回来了。
茉莉牵着他的手，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又坚定的微笑。在霍始达的感觉中，他们两人就像是两个由纯粹的光所构成的精灵，携手在天空中飞行。
然后，茉莉的身体迅速扩大，融化成一片模糊的光明。这片光明包围着霍始达，与他一起，又一次朝外星人的飞船发动了冲击。
“不……”霍始达一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茉莉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确切地说，是支持着茉莉的残存意识的弥赛亚运算单元。茉莉放弃了对这些计算的操作，并将它们全部用到了霍始达的身上。整个地球上的互联网络在这一刻进行着超乎人类想象的宏运算，以惊人的速度将霍始达的意识反复增幅。霍始达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在这一瞬间，他等于是借用弥赛亚的大脑在思考着。在这一瞬间，他就像一个超人，拥有经过千万倍强化的思维。
而与此同时，他的情感也被千万倍的放大了，当他意识到茉莉的自我牺牲时，他一下子感到了千万倍的痛楚。
“不……”
飞船外围的空间屏障仅仅存在了不到半秒钟，就被这束强化过的能量击穿了。在清晰无比的感觉体验中，霍始达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脑科手术室中，他就像一把激光刀，扎破了脑膜，探入巨大的灰色脑中。
刺破、深入、贯穿。
然后，他与弥赛亚之间的沟通一下子断绝了。
他终于进入了外星飞船的内部。
一片漆黑。
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失去了五感。霍始达忍不住想要让弥赛亚扩大自己的感觉输入。但他呼叫了几次却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在无法联系到弥赛亚这个事实。
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如同置身在恶梦中，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这黑暗令霍始达很不舒服。他尝试着想掌握身体的平衡，但刚转过这个“身体”的念头，他就发现突然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漂浮在太空中。
霍始达心中一动，说道：“要有光——”
一团明亮柔和的光在他眼前亮了起来。在这片光明中，他看见了——
“阿琳？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霍始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他触摸到了对面的人，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阿琳看上去就像是他最后见到她时那样，穿着件米色的睡衣，好像刚从床上起身，正在为需要一大早就要上班的丈夫准备早餐。
“是我，也不是我。”阿琳微笑着说。
“我应该已经死了吧。”霍始达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意思，光是见到阿琳，就已经让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原来那些神父们是对的，人死后有灵魂……哈，那么当然也有天堂和上帝了。这真让人高兴……”
“始达，你没有死。”阿琳说，“你现在处在一个十分奇妙的境地，这令我也感到惊讶。”
“你说什么？我在哪里？”霍始达茫然地问。
随着他的这句话，周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他看见了无边无际的乳白色，在他的脚下、身边、头顶。这个世界仿佛就是由眼前的乳白色物质构成的。
“你可以碰它，但得轻一点。”阿琳的话就像是鼓励。
霍始达轻轻伸出手，触摸到了眼前的的乳白色物质。这种手感出人意料的熟悉，当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不禁手指一颤。
“脑组织……”
“是的。”阿琳说，“你的意识，现在投射在卓克玛的内部。你所看到的，就是神圣之树收集到的地球人类的大脑。这里有超过三千万枚大脑，然而它们已经获得了新生，神经元间的胶质完全溶解，抛弃了个体的界限，彼此相联。原来的独立自我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自我，但你也可以说这是一包含了无穷。”
霍始达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世界，喃喃地问：“这里就是飞船的内部？那么……”他忽然意识到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关键，“所以你不是阿琳！”
“我是，也不是。”阿琳微笑着说，“用你的话来说，我就是这飞船。但你的阿琳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有她的全部记忆和情感。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了以她的形象来与你相见。是的，你可以将我当作她。我希望这样能够令你感觉好一些。”
“你……不……”霍始达完全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但他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无力的感觉袭上心头，令他颓然跪倒在地上。
阿琳靠近他，将他抱在怀中。这个动作是霍始达所无比熟悉的。而阿琳身上的气息和触感，也明白无误地印证着他的记忆。
“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告诉我……”霍始达贪婪地呼吸着阿琳的气息，喃喃地说。
阿琳轻轻地托起他的脸：“始达，先前的人类已经没有了。”
这句话一瞬间令霍始达的内心剧烈翻腾。他紧紧抱着阿琳，回想起他和基地军人们的奋斗，回想起往昔岁月，忽然间眼泪无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擦去你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嚎，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阿琳温柔地说，“你将要面对的是你自己的命运。”
“……我的命运？”
“认真地听我将要说的话。”阿琳严肃起来，“我曾经对你说过，你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奇妙的境地。这是一个转折点，不光是对你，也是对你的种族。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再作出你的决定。现在假如你还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阿琳的话似乎含有一种魔力，令霍始达激荡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他怔忡片刻，开口说道：“阿琳，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阿琳扶着他的肩头，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开始缓缓叙说。
“始达，世间万事自有其因果。如果说人类的历史是一出戏剧，那么现在正是落幕之时。而这出戏的剧本早在两百多万年之前就已经写就。
“这个剧本的作者——这一切的肇因，是一个自称为阿尔法的伟大文明。由于集体无意识记忆的缘故，这个词也存在于地球的语言中。阿尔法文明所在的星球，距离地球大约有一万多光年。很久以前他们就掌握了超空间跳跃的技术，这使得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来探索银河系。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另一个文明。”
“地球？”霍始达下意识地问。
“不。”阿琳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那是一个与阿尔法截然不同的文明。甚至根本不是基于碳的有机物，而是以硅和金属为基础。有点像你在地球上所见到的机械，但有很大的不同。对于那种文明来说，它们的生存目的就是吞噬和同化一切。你可以把那个文明想象成一个晶核，这个晶核的唯一目标就是不断生长，攫取周围的物质，并按照自身的信息排列重组，最终将整个星球，甚至整个银河系，都变成一块巨大的晶体。”
霍始达苦笑一声：“好像阿尔法文明就不这么干似的。”听着阿琳说这些近似于科幻的事，他不禁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并再次真切地感到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身为言情小说作家的妻子了。
阿琳无视他的这句话，接着说了下去：“两个文明间立刻爆发了冲突，然后就是漫长的战争。那是地球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战争，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数十万年，并且还在继续。”
“数十万年？那已经足够让猿猴学会用火了。”霍始达说，“难道这两个文明就不曾发展出任何能够转变战局的科技？”
“地球的科技发展速度是一个特例。另外，知识和实际的运作是两回事。”阿琳叹了口气，“始达，你要知道，让一个文明了解某项物理原理，往往只需要几个天才的思考工作。而如果要真正实现它，却可能需要上千万颗恒星来提供能量。阿尔法文明拥有的知识是地球人类无法企及的，但真正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起作用的却并不多。不过，其中的一项，就与地球人类有关。”
霍始达知道她开始说到重点了。
“为了这场战争，阿尔法文明在银河系中收集各种资源。当然，他们所认为的资源，并不仅仅是指人类概念中的矿产能量。
“在十万多年前，阿尔法文明来到了地球。这是一颗生机勃勃的年轻行星，有着原始的智能。在阿尔法的探索范围内，有如此良好条件的行星不超过五十个。于是，利用这些资源，阿尔法文明开始在地球上制造一件武器。
“在地球的生物中，有一种猿类已经初步进化出了智能的萌芽。但按照它们的进化速度，要发展到现在地球人类的水平至少还需要几百万年。于是阿尔法文明着手对这种猿类的遗传基因进行修改，赋予了它们新的智慧。它们的大脑开始以异常的高速进化，在获得了一个新的脑层之后，它们的思维能力一下子就被增幅了两个数量级。是的，这就是最早的人类。
“于是武器的雏形已经初见规模。然而这件武器还不具备适合阿尔法文明战斗的能力，它只是一堆独立的零件。为此，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来将这件武器的各个部分组合到一起。这也是新脑层最大的功能。作为原坯的猿猴，本来只有两个脑层，用你习惯的术语来讲，就是原脑层和古脑层。原脑层负责的是觅食和休息等基本的求生欲望，而古脑层则负责与求偶和生殖相关的行为。换句话说，原脑层即使再发达，所影响到的范围只是这个生物本体；而古脑层充其量也不过能令这个生物与配偶和子女进行互动。以这种程度组合起来的武器，是根本无法进行星际战争的。
“然而，在加入了一个新脑层之后，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如你所知，这个脑层支配着人类的社会行为。
“随着这个脑层的活跃，原始的语言诞生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密切，最终将达到一个临界点，引爆出这件武器的真正威力。在地球人类的文明中，这个临界点被称为欧米伽点。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阿尔法文明离开了，前往下一个星球。大约一万年前，它回到地球，对这件武器进行了一次测试。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进化的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欧米伽点，甚至连规模也没有达到预期。这次测试事件也沉淀在了古代地球文明的记忆弥靡中，在不同民族的神话传说里以洪水和天灾的面目呈现。
“于是，阿尔法文明开始对地球人类的社会活动进行调整，以加快这件武器的建造速度。
“为了促成这个目标，许多文化因子被加入了社会体系中，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人类的个体之间编织出更加密切的交互纽带。道德、宗教、科学、仪式、神话、习俗、文学、艺术……”
“不！”霍始达打断了阿琳的话，抱着脑袋叫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亲爱的，你完全明白。”阿琳平静地说，“让我们以宗教为例。宗教是什么？一群人实践着某一种心理体验。在这个层面上，他们的社会行为表现出某些一致性。更为重要的一个特点是，这个宗教——这种心理状态——会在人群中自我复制传播。从这方面来看，它是一种文化基因，一种弥靡病毒。人类无法离开病毒而生存。传播这种弥靡的生理机制，已经刻写在了人类的生物基因中。宗教，科学，以及其他各种文化因子，这一切在数十万年间慢慢打磨人类社会，将它雕琢成一件真正具有高度交互性的武器。”
“你是故意的！”霍始达紧紧抓着阿琳的手，厉声说，“你知道我过去曾经为科学和信仰而苦恼……现在你告诉我它们都是幻觉！”
在他用力的攥握下，阿琳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神情——在霍始达眼前的不过是一个精神上的映像。
“然而，远古的史实也间接地通过宗教流传下来。”阿琳说，“根据我目前所获得的信息，在第二次降临时，一些幸存的人类了解到了真相，并以神话传说的形式预告了第三次降临——它在你们的不同文化中有许多名字：哈米吉多顿、拉格纳洛克、卡帕、弗拉什卡德……
“又经过了一万年，伟大的工作终于进行到了尾声。
“人类在地球上繁衍，其数量大大孳生，最终达到了原先设计的规模。始达，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人脑内的神经元组成一个网络，而人类个体之间则组成高一阶的网络，当这两个网络的规模接近相等，就是它们作为一个整体能够发挥最大功用之时。
“阿尔法文明，于是第三次降临。这一次的工作，是收割。
“被你们称为飞船的、与我一样的收割者，一共有二百二十个。在过去七个地球日中，我们尽可能多地收集十万年以来结出的果实。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使命。这件超级武器，暂时分成二百二十个部分，最终将在阿尔法的母星进行装备和调试，并用来与银河系中的邪恶文明进行战斗。”
“你们才是最邪恶的文明！”霍始达声嘶力竭地喊道，“人类是一个有尊严的智慧种族，但你们却把人类当作庄稼！”
“很遗憾，其实人类并不具有真正的智慧。”阿琳怜悯地看着他，“人类的心智与阿尔法文明比较，相差了整整一个级别。‘庄稼’，其实这个词你用得很对。还需要我举更多的例子来证明这就是人类存在的目的么？比如说，你当然也知道，人类的囟门和其他动物都不同……”
“够了！”霍始达打断了她。
他瞪着阿琳，一时间接受了如此之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信息，霍始达觉得自己快要无法思维了。
阿琳微微一笑，与他对视着。
沉默良久，霍始达低声问道：“那么，你……你们就要离开地球了？在灭绝了人类之后？”
“是的。”阿琳回答，“不过，人类却尚未灭绝。”
“什么？”霍始达几乎不敢相信耳朵。
“来，我把全视之眼给你。你自己看。”
随着阿琳的一个手势，她的一部分感觉印入了霍始达的心灵中。
停留在高空中的这艘形如大脑的飞船，此刻其外表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只眼睛，一瞬之间，将精神感应的范围扩大到了以这点为中心的半个地球。
一种全新的体验冲击着霍始达的意识。在连接了全视之眼后，他几乎有一种错觉，自己就像是上帝一般，无幽不察，无微不见。整个北美洲都在他的感知范围之下。他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微弱的小点，那些就是残存的人类精神火花：育空河流域的几个爱斯基摩人部落、墨西哥湾海底的核潜艇、阿拉斯加的一些气象站……昔日遍布大陆的人类，如今就只剩下这些零星分布的幸存者。
“种子。他们是种子。”阿琳说，“而现在——就象我开始时所说的那样——你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我有什么选择？”霍始达从全视之眼上收回意识。
“选择有两个。一是抛去你的肉体枷锁，回归阿尔法。我不介意为了你一个人而吹响第八次号角。”
“我宁可自我毁灭。”
“那么你还剩下第二个选择，留在地球上，担任守望者，为阿尔法文明看护下一茬庄稼，直至成熟。”
“守望者？为什么是我？”
“你是不同的。”阿琳耐心地说，“难道你还没有注意到吗？你来到了这里。这一个事实本身就说明你的心灵能力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类，接近于阿尔法了。这是十分特殊的，所以我才会向你解释这一切。现在的你，已经具有守望者的资格。”
“看护着人类的劫后余生，好让你们再来收割一次？”霍始达冷笑起来。
然而，在看过了地球上的幸存者之后，他的心中也不期然地生出了一丝希望。
是的，旧的人类已经毁灭了，但还有种子……
“我接受。”他缓缓地说道。
“很好。”阿琳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她的话，他们脚下由脑组织构成的地面传来微微震动。
“其余的收割者已经了解了我们之间的交谈。”阿琳说，“很快我们就将启程离开地球。”
“我能再提一个要求么？”霍始达问。
“说吧。”
霍始达望着阿琳的脸，低声说道：“虽然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阿琳了，但还是让我再拥抱你一次吧。”
阿琳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轻轻抱住了他。
霍始达闭起眼睛，回想着阿琳的音容笑貌，一下子觉得眼眶又湿润了。他低下头，狠狠地吻在了阿琳的唇上。阿琳轻声喘息着，舌头与他纠缠在一起。霍始达完全无法分辨她的动作和往日有何不同，即使是最小的那些细节，也都是他所刻骨铭心的。
这是最后的一次。他默默地想着，与阿琳分开。
等你回来时……一切将会不同。
当霍始达从应急模式观测器中走出来时，只觉得身心俱疲。
“弥赛亚？”刚喊出声，他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在。情况如何？”
霍始达疲倦地摇了摇头。
弥赛亚默然片刻，问：“他们……那些外星人，有没有提到我？”
霍始达一愣，略作回想，答道：“没有。”
“是么？”弥赛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但我觉得他们发现我了。他们……和我的思维之间，隐约也存在着感应。我相当确定，他们和我彼此都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我不知道。”霍始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当想起阿琳对他所说的那些，霍始达就觉得心里被一片悲哀的乌云所笼罩。
他离开实验室，走出建筑物，站在空地上仰望天空。
仿佛是故意要让他看见，在作了一次短距离跳跃后，所有的外星人飞船都聚集在了基地的上空。
每艘飞船都为一层蓝色的光晕所笼罩，即使在地面也能用肉眼看见。它们排列成了生命之树的图案，蓝色的光芒在这二百多艘飞船间流动，形成复杂绚丽的花纹。来自于六十亿地球人的计算单元，就在此刻开始进行有史以来最宏大的运算。与地球大气层内短距离跳跃所需的计算不同，这一次的计算是为了横跨数千光年的星际跳跃而进行的。不过，即便这项计算的工作量已经超过了霍始达所能想象的极限，在六十亿人类大脑的协同运算下，也仅仅花了半分钟。
天空中的蓝色光芒越来越强盛，最终融合成一道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接着，一个巨大的蓝色漩涡出现在了空中，只是瞬间的功夫，一切便都消失了。
霍始达久久凝视着一无所有的天空。阿尔法文明已然离去，世界重归于寂静，这是一个纪元的终结。
也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一番分离，
因它非我们能体验。我们并没有
理由来对死亡表示过分的惊奇
或爱或仇恨，一个假面上的唇口
发出悲叹来就使它全改了外形。
世界上仍是充满了要演的角色。
只要我们还挂念着人们的批评，
死亡也在演，却不管我们的厌恶。
然而当你离去，穿过一小条空隙
而离去，突然有一道真实的亮光
透入到我们舞台上：一切绿色里
最真实的绿色，真实的林木，太阳。
我们又往下演，恐惧的背诵一些
困难学得的剧词，偶而也举起手
作几个手势；但你虽辽远不可接，
仿佛从我们剧本里用强力劫走，
你的存在仍时时的将我们克服，
使那真实的感觉深陷入，不更改，
使我们片刻就如同心神在空虚。
将生命演出，不再顾旁人的喝采。
──选自Rilke诗集
